一年春天,陪外地影友到演艺山拍辛夷花。一棵棵或红或白的硕大花树,点缀在山坡、小溪和村舍旁,引得从没见过南召深山辛夷的影友们,连声惊叹。这场面我见得多了,就没有了客人的激动。南召被国家林业局命名为中国辛夷之乡,没点真货色,名头人家也不白给。且不说全县千山万谷,也不说长达60里的辛夷观光路,仅眼前满山遍野一搂粗细的大辛夷树,连片成林,少说也有上千亩,要是全部开满了花,用无人机来个航拍,那才叫壮观呢!
一个影友产生了点疑问:“辛夷还分雄雌吗?为什么这些树不开花?”
我解释说:“辛夷是雌雄同株,每一棵树都会开花,结果。这些树没开花,是因为人们把辛夷桃掐了。”
“辛夷桃?”这个新名词又一次把他弄懵了,“是象桃子一样的,果实吗?”
我笑了:“不是果实,是它的花蕾,有着桃子一样的外形。”
我找到一枚尚未开放的玉兰花蕾,让他看:“就是这样的。”为了讲得更清楚,我把花蕾掰开,把里面尚倦在一起的花瓣展示给他看。
这下他明白了,却又问:“若是不摘,这里就是花海了,该是多么漂亮,对你们搞旅游帮助可大呀。为什么要摘了呢?”
我又跟他解释,辛夷花蕾是一种中药材,有多种医疗用途。南召出产的辛夷品质最好,产量最大,占全国总产量的一半左右。如果南召不摘辛夷,全国都得断货。
这下他理解了:“这也是难以两全的事。”他指了指辛夷树高大的树梢,问:“这么高,人是怎么爬上去摘的呢?”
这回倒问住了我,我老家并没有辛夷树,对摘辛夷这事,并不熟悉。
他思索着说:“不会是有一种摘桃机吧?”
这个肯定没有,谦虚地讲,我们的装备水平还没那么高。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?我望着辛夷树,心说:难不成他们会轻功?
事后,我专门去请教了行家,才弄清是怎么一回事。
原来,山里人并不会飞,却创造出了巧妙的办法。摘高处的辛夷桃,是先用绳子把周边的树枝缠结在一起,形成一个整体的拉力,让单个的树丫能够承受人的重量,这样就可以摘到哪怕树梢处的辛夷桃。
当然,这种方法需要有经验的药农,才能做到安全可靠。但是,任何事情都避免不了意外,摘桃人一旦从树上掉下来,不死即伤。山里人摘桃生活,也是挺不容易的。
我把县内摄影家们拍的摘辛夷的照片,传给那位外地影友看了,他很有兴致地回复:这么独特神奇的劳动场面,恐怕在全世界也是独一无二的。
经他这么一提点,我也觉得平常我们看惯了的,平淡无奇的场景,还真有点不平常呢。
细想想吧,几丈高的大树,简简单单地用草绳左一绕右一围,人就可以在树梢上侠客一样来去自如,摘叶飞花于毫发之间。这不但是劳动的技术,还算得上是劳动的艺术。
墙内开花总是先香在墙外,那位外地影友慧眼识珠,把摘辛夷的片子推荐到一个全国影赛上,竟然一举获奖。在美图如海的大赛中,这种朴实无华的作品能够千里挑一脱颖而出,想必是它泥土般的芳香打动了评委。
又一个辛夷花开放的季节,央视来了一支人马,带着全国最好的制作团队,扛着全国最贵的摄像机,来拍最平常的辛夷。这多少出乎我的意料,全国高大上的景物多了去了,拍上几百年也不会重样,哪能轮得上辛夷呢?
可他们对辛夷感兴趣极了,特别到山里深入了解之后,又大大增加了辛夷的拍摄内容。他们拍了树,拍了花,拍了树下的房子,花中的村民,还拍了用辛夷花泡的茶,炒的菜。说实在的,用辛夷炒菜我也是第一次开眼。
当然,最让他们点赞的,还是摘辛夷的场景。当时辛夷桃都开放了,就四处去找,终于找到一棵将开未开的玉兰树。树有点小,只能将就着,用绳子比划比划,离真正上大树摘辛夷还差得远。尽管这样,他们还是很满意,说是找到了地方独特性的生产生活场面,这在电视节目中,是最难得的。
为了拍得完美,央视主持人还爬上树去,在枝梢上与摘辛夷的群众面对面访谈。因为树小,枝丫密布,上树不是件容易的事,对于城市长大的主持人来说,真有穿越封锁线的感觉。我们在下面推着,群众在树上拉着,这边提着醒,那边加着油,主持人还是让树枝划伤了。小伙子倒是硬气,见天色已晚,对伤口不做处理,直接进入工作状态。刚刚还在吸溜气的嘴巴,在导演下令开拍之后,马上变得端庄平和,说出的话字正腔圆,头头是道。
此后,我对摘辛夷有了全新的认识。都说南召辛夷甲天下,“甲”在哪儿呢?
不错,我们的辛夷产量全国第一,我们的玉兰苗木全国第一,这些都是硬实力。可光有这些还不够,我们软实力也要“甲”天下。
软实力,就是辛夷文化。辛夷文化内容很广博,最珍贵的是原生性和独特性的文化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摘辛夷可算做南召辛夷文化中一朵奇葩。
在传统农耕文明被现代农业取代之后,许多劳动技能和文化逐渐消失了。其中一些工具和形式,进入了博物馆或农家乐表演现场,让后来人觉得新奇有趣。而那些还“活”在人们生产生活中的东西,更具使用和观看的文化价值。譬如摘辛夷,它的新奇和有趣,不亚于一场文艺表演。我相信,在提炼辛夷文化时,会有它的一席之地。
转眼已经入冬,又到了摘辛夷的时候,沿着新郑市援助扩建的辛夷路走一走,两边高大的辛夷树上不乏摘辛夷的老乡。他们在明亮的冬阳里,用数千年来流传下来的独特方法,摘取着高树更高处还未开放的花。他们有老有少,有男有女, 男人带着沉着的表情,女人穿着鲜艳的衣裳,象开在高树高处活生生的花。